在我高中毕业那年,我爸告诉我,我是我老叔老婶过继给他们的孩子。之所以过继我,一来是因为我爸妈好多年都没孩子;二来是因为那时候老叔老婶还年轻,还有机会去生男孩(本人性别女)。这样一举两得。
在省城人当中,我们家算是比较重男轻女的了。虽然在得知我的抵触情绪后,我爸一直强调他和我妈没有孩子才是过继我的主要原因,但我老婶真的在借此机会努力生男孩儿。
老婶亲口说过,其实我堂妹才是最命好的孩子。因为在我之后、堂妹之前,她还怀过一胎。去医院检查发现是女孩儿,就做掉了。后来怀了我堂妹,去医院检查还是女孩儿。当时觉得既然我大爷家已经生了堂哥,她生女孩就生女孩吧,于是我堂妹才有幸降生。后来她见我舅爷家不管是内孙还是外孙都是男孩,特别羡慕,不住念叨:你看人家怎么都是男孩呢?
我觉得,如果我是男孩,老叔老婶未必舍得把我过继给我爸妈,我爸肯定也不好意思要。
比起老婶来,老叔重男轻女的思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小的时候有一次在饭店吃饭,邻桌的小男孩和堂妹年龄相仿,来找堂妹一起玩儿。我老叔就一个劲儿地说还是男孩可爱,痛恨命运不公,没让自己有个儿子……我堂妹听了气得说:“那你把我卖了,再生个儿子吧!”
老叔年轻时,喝多了酒就打老婆,光我是我看见的,就有三次——两次是在他自己家,一次是在我爷爷奶奶家。我没看见的,估计就不计其数了吧。反正记得有一次堂妹哭着告诉我,她爸把她妈推摔在地上。后来老叔岁数大了,不打老婶了,但貌似对以前的所作所为不以为耻、反以为荣。有一次他以炫耀的口气说,他曾经一个耳光把我老婶扇回娘家去,老婶在娘家待了三天,又没出息地自己回来了云云……
小的时候,我不是个很顺从的孩子,会和大人顶嘴,上高中以前学习成绩也不好。老叔就各种批评我爸妈的教育方式,还让堂妹不要和我玩儿,说我堂妹的一切坏毛病都是和我学的(对此我妈很气愤)。还说将来我没出息、去大街上流浪要饭的时候,让我爸不要管我。有一次过年前,我要带堂妹去爷爷奶奶家,因为第二天就是除夕了。我老叔对堂妹各种嘱咐路上的注意事项,最后还要提高嗓门(特意为了让我听见)说一句:“你知道为什么明明你姐比你大,我却要对你说这些而不对她说吗?因为她就是个大傻子!你看大街上那些傻子,都和她一个样……”还有一次,老叔说我们家“血统好”、是“上等人”(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说这话),我之所以不好,是因为被“低档次人(我老婶)”的血统窜了一下……
从小到大我爸总是想方设法让我和老叔亲近,有时候让我很抵触。比如每次我过生日的时候,我爸总是要把老叔老婶叫来,我其实一点儿都不希望他们来。因为老叔来了就要和我爸喝酒,喝多了酒就对我进行精神折磨,有时候我爸也参与。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,老叔拿出一瓶饮料不停逗我,不把我逗哭不罢休。逗哭以后,他就以此证明我爸对我的教育是失败的。还有一次生日,饭后我正在玩一把又旧又钝的弹簧刀。我爸刚喝完酒,让我用刀捅他,我自然是不干的!然后老叔就指着我说:“你要是敢捅你爸,我就把你从七楼扔下去摔死!”
十一岁那年,我妈查出来晚期胃癌,去肿瘤医院住院,我爸陪床,于是我就被送到老叔老婶家暂住个把月。期间老婶待我挺好的,老叔也不曾让我缺吃少喝,但他每天晚上和我谈话的主题就是我爸把我惯得不像话、黑白不分、好赖不知。有一次说着说着,他突然狠狠打了旁边什么错都没犯、只是在看电视的堂妹一巴掌,然后说他是为了教育我才打堂妹的,这是“爱”!可能觉得“爱”还不够,紧接着又狠狠打了堂妹两巴掌。堂妹委屈得哭了,老婶也哭了。
后来我本科考上了211工程大学,毕业后又拿到一所美国大学的全额奖学金去读硕士,我就成了老叔和朋友们吹嘘、攀比的谈资,而上了三本的堂妹则成了他日常讽刺的对象。他说我堂妹虽然小时候比我强,但是她就停留在那个阶段了,年龄长了心智没长。堂妹曾经和我诉苦说,有一次家里吃饺子,她发现蘸饺子的作料有点甜,就随口问了一句这是不是海鲜酱油。就这一句话,让我老叔大为光火,痛骂我堂妹没正事,心思全用在没用的方面…… 老叔平时非常大男子主义,可一旦家里有什么不好的事情,他就把过错全都推在老婶身上。我堂妹没考上更好的大学,他一会儿说是老婶教育的问题,一会儿又说我堂妹本身就不是个好孩子。
还记得我大学最后一个寒假时,之前基本上和我们没什么来往的堂哥来找我爸、三叔和老叔,想让他们帮忙给找个工作。我爸和老叔见堂哥来,高兴地快要飞起来了。吃完饭,他们挨个去找堂哥谈话。老叔一个劲儿夸堂哥,同时还不忘贬低堂妹,说和堂哥比起来,堂妹在家里压根就没有地位。我爸见我坐在一旁听他们说话,也不甘示弱地拿我开刀,对堂哥说,你看她有啥了不起的,只不过是上过几年学而已。(介绍一下背景:因为大爷和爷爷奶奶关系不好,所以他们家很多年都不和我们来往。直到堂哥中考什么都没考上,大爷才来管爷爷奶奶要钱,想送堂哥去上私立高中,但爷爷奶奶不给。那时候身为工人阶级的我爸独自一个人抚养刚刚上初中的我,愣是把从牙缝里省出来的6000块钱借给大爷,当然这钱他们再也没还。结果堂哥厌学,没上几天就自己去办了退学手续。之后让他去做发传单之类的简单工作,但不管干什么他都嫌累,许多年来就一直待在家里。没有工作,怎么可能有女生愿意嫁给堂哥?大娘想让儿子娶媳妇,所以堂哥才来找我爸和两个叔叔帮忙。我爸和老叔没有能力给堂哥安排工作,我三叔的信条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就不要扶、自立自强的人才值得帮,所以不答应给堂哥找工作,最后这事不了了之。)
对于老叔老婶把我过继给我爸妈这件事,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庆幸!多亏他们这样做,我才有了非常爱我的爸妈,得以成长在一个相对健康的家庭里。
我爸总是想让我和老叔老婶更加亲近。考上大学后,我爸本来打算举行宴会庆祝,在宴会上让我和老叔老婶相认。得知他的想法,我坚称考上大学理所当然,没什么好庆祝的,坚决抵制这个宴会。于是就没有庆祝,更没有相认。大学本科期间,我爸逐渐意识到我的抵触情绪,可直到现在还是一直让我和老叔老婶多加亲近,说我不应该对老叔的种种作为心存不满,因为我老叔“就是这样的人”。我爸一直相信老叔是全心全意为我好,只是“说话比较直接”。但我不相信,我觉得老叔的所作所为大部分是由于他的偏执,很难说爱的成分到底占多少。
从客观的角度来讲,老叔老婶也不是对我一点都不好。在我妈得病期间、以及去世之后的几年里,老婶给我买过不少衣服;我高中班主任不好好教课带班,老婶就给校长打匿名电话告状;我高考那两天,老婶开车接送我去考场(老叔老婶是干出租车的,家里养了三台出租车)。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,把自己的儿童自行车送给堂妹了,然后老叔给我买了一辆新的24”自行车;每次过年的时候,老叔也带着我和堂妹上街去买好吃的好玩儿的,从不嫌贵;出国留学的时候,老叔给我拿了两万块钱。
所以对于老叔老婶,叔侄之义我是一定会尽的。如果老叔老婶以后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,作为侄女,我肯定是要帮的。我会像对待三叔三婶一样来对待老叔老婶。(三叔三婶对我也很好,我爸一个人供不起我上大学,所以大学本科的学费三叔就资助了一部分;在我留学读硕期间,三叔三婶去芝加哥探望堂姐,还特意和堂姐开车6个小时来我们学校看我)
我坚持老叔老婶对我来说永远是叔和婶,不会少一分,也不会多一分。大家觉得我这样做错了吗?